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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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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又是說韓知意留在這城裏, 外面那賀知然已經到了,有他這個當世神醫在,不信就不能救下這些全州逃過來的老百姓們。

更何況這些老百姓們又還沒確定全都感染了瘟病。

羅又玄見一切都已經安排好, 蕭十策這一次來,不過是來告知自己,也是告別自己。

最終只能哽咽著用那蒼老的聲音說道:“祝君萬事順意!”雖還躺在病床上, 卻雙手拱起。

蕭十策走了,帶走了數十人。

周梨站在城墻下,親眼看到他們的隊伍淹沒在那衣衫襤褸的災民中。這一次的天災,比不得當那他們所遇到的那樣,這裏有著天空盤旋著的黑鳥。

這黑鳥殺不盡,也許這瘟病就無法止住。

即便是在這裏靈州它們沒能落下,但也會飛到別的地方去禍害人。

眼見著蕭十策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那災民中看不見, 她收回了目光, 朝著身旁的韓知意和柳相惜說道:“用此前說的辦法吧,能殺多少便算多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宛如死神一般的黑鳥在上空肆意飛旋。

物資的短缺,使得他們的辦法無非不過是傳統的鞭炮轟炸,或是用死牛羊馬下毒引它們下來吃那裏頭的蛆蟲。

至於稻草人,只能起到嚇唬的作用,卻不能終結掉黑鳥的性命。

這是一件零散且難以見到效果的苦差事,但卻又不得不用全力去做。

果然, 任何事情, 即便是成效不大,但還是那句老話,只要用心用力, 鐵杵都能磨成針。

而且這也不是什麽難以操作的問題,城中老百姓和城外全州逃過來的老百姓們見此, 也都紛紛效仿。

人多力量大,三五日後,這黑鳥的數量是肉眼可見地少了下去。

但到底是牲畜,明明見著那麽多同伴死了,最後被熊熊烈火焚燒,但是面對食物的引誘他們還是無法抵抗。

所以就這樣前仆後繼,將性命丟在此處。

而城裏城外,韓知意和賀知然皆是帶著藥童們守著竈火,一鍋又一鍋的苦湯藥熬出來,分送到各老百姓們的手中去。

這對於瘟病,治療效果暫時沒有,但對於沒有感染的人,似乎有著些許的抵抗作用。

那早前因觸碰到了那黑鳥鳥糞的人,就因日日都喝個三大碗,所以他一個人躲在自家的閣樓裏三日,既是沒有發熱,身上也沒有出現紅疹子。

賀知然和韓知意得知了此事,兩人也是隔著城墻鉆研,改良了方子,意圖能扼制住這瘟疫的蔓延,將那被隔離在靈州城外一座小山村遭了瘟疫的老百姓們救回來。

只不過這哪裏有這樣容易呢?不然的話,這瘟病怎麽會叫人如此懼怕?

而這連日的奔波勞作,大家的睡眠都嚴重不足,一個個滿臉的疲憊,便是周梨那張如今算是養得還不錯的圓潤臉頰,也是肉眼可見的日漸消瘦,皮膚變得蠟黃。

如果不是因為要時刻保持著衛生潔凈,以免大家被瘟病所傳染,不然只怕這洗頭沐浴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可能現在一個個就是蓬頭垢面的模樣了。

周梨此刻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所,一推門卻見一身尋常婦人裝束的石雲雅,見著她左右無人,一時是嚇了一跳,“雅姐姐,你怎麽來的?誰護送的你?”

石雲雅搖著頭,周梨這才看到她滿臉的劃痕,更不要說那一手的細傷口了。

頓時也是驚住了,腦子裏閃出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來。

石雲雅卻是誤會了她的意思,“我到了城裏,找人打聽,一下就曉得你住在這裏,便過來等你。”她說著,一面彎腰將鞋子脫了。

顯然這個嬌生慣養了的貴婦人,可沒吃過這樣的苦頭,襪子都和腳上的傷粘在了一起,疼得她娥眉皺起。

這樣的疼痛,周梨是曉得的,和當初自己手上受傷一樣,也是心疼她,“你別和我說,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來的?”

她一問,石雲雅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大顆大顆的眼淚好似那斷線了的珠簾,“我聽說,你二表哥來了全州,那邊全是瘟疫,他一個實心腸的人,我實在擔心,便悄悄跑來了。”

又說自己是摸著周梨他們的小河道來的,現學劃船,幸好沒翻。

到了石馬縣後,自己先是搭了一個馬車,但是後來人家不走靈州城這邊,生怕被瘟病傳染,她只能靠著雙腿走來。

周梨見她眼淚汪汪的,也難為她這般嬌生慣養的人能吃得了這份苦頭,如今只找了藥來,“我是回來拿東西的,怕是這會兒也顧不上你,你自個兒拿酒消毒了,再把藥自己擦上。”又喊她自己弄些吃的。

石雲雅點著頭,哽咽著應了聲。

周梨不是不想管她,實在是無暇抽身,那羅又玄都是蕭十策出城後,自己有些事情要找他,才去見了的。

只是怕屛玉縣那邊擔心,就借了柳相惜家的鷓鴣鳥,給送了消息去屛玉縣,好叫大家知道石雲雅的安危。

沒想到她這沒空管石雲雅,不過是兩三日,石雲雅那手腳身上都結了疤,竟然跟著周梨出來幫忙。

周梨身邊原來還有個寸步不離的殷十三娘,只因情勢緊急,她和賀知然又是舊友,所以那日同蕭十策一起出城去了。

也是如此,周梨如今是要事事親力親為。

眼下有了這石雲雅,還能叫她幫忙跑腿等。

不想著這日,得了消息說公孫曜的隊伍晝夜行軍,終是到了這全州城裏,也是救了不少還遺留在城中的老百姓。

可是他們即便是躲過了早前的瘟病,如今也沒逃脫,連帶著那公孫曜都遭了秧,如今也不知生死如何?

石雲雅一聽,二話不說,收拾起包袱,便要跟著韓知意一起深入全州城,親自去照顧公孫曜。

這一去,可比不得只在城外,算是整個人都踏進地獄去了。

周梨見她哭得難過,心想她這樣一個不能吃苦心思單純善良之人,能冒險一個人跑了這千山萬水來靈州,本就是為了公孫曜的。

如今人也算是在跟前,不叫她去,只怕她一輩子不能釋懷。

所以周梨思索再三,即便曉得這一去可能真的不覆返,還是點了頭。

石雲雅見此,只抱起周梨哭著別離,“阿梨謝謝你,我這一輩子過得糊裏糊塗的,前半生在家的時候,聽從父命,恪守禮教,出嫁後顧忌兩府名聲,鎖在樓閣裏。可是我始終沒有替自己做過一次決定,更辜負了你二表兄對我的一片深情。”

因此她這次如果真死在了全州,也不怪哪個,和公孫曜在一起,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早前已經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光陰,若真是閻王要他們的命,那這接下來的幾日,也要在一處。

她親自將石雲雅和韓知意給送出了城去。

那石雲雅該說該交代的都已經和周梨說完,也就不過是上官飛雋要多看著些罷了,免他長大後走上歪路去。

至於這韓知意,如今面對著周梨卻是沈默無言,周梨看著他那

眼臉下不知道多少夜晚沒休息好而產生出來的一片青紫,只故作輕松地露出個笑容來:“我等你們回來,家裏屏兒姐母女也等著你,千萬珍重。”

“好。”韓知意點著頭,這一次的瘟病比不得以往。以往的還有回旋的餘地,可是這一次只要一感染了,忍不住抓破皮,就沒得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已經強健到可以抵抗著病毒,但作為一個大夫,面對著無數的災民,他先是一個大夫,才是別人的丈夫。

所以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他作為醫者的使命。

只是這一個‘好’字說完,他與隨行的眾人一般,都感覺到了迎面撲來的沈沈死氣。

這一次,他也忍不住想要乞求著遠在邊陲的紫蘿山鬼,也保佑自己和這些可憐的老百姓們一回。

他也曾和女兒一起串過茉莉花串,疊過剛從山民們手裏買回來的荷花,送往清嘜河邊的南廣場那山鬼神廟廢墟裏,雖是醜了一些不算美觀,但那也是他的誠心。

周梨哽咽著,忍住了最後的哭聲,依舊保持著那個艱難露出的笑容。

直至目送著他們的離開,她的眼淚終於是忍不住了。

每日城外要焚燒的除了那些傳播瘟病的黑鳥,還有著無數的屍體,黑色的煙熏從城外遠處的林子裏不斷升起。

使得這城中的空氣裏似乎也含雜著那血肉燒焦的臭味。

她絕望無力的哭聲從阻擋在口鼻前的面巾裏慢慢傳出來。

然後有人給她遞了手絹來,她伸手接過,擦了眼淚才要道謝,卻見來人是一身風塵仆仆的白亦初。

她楞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隨後又反應過來眼前的人的確真實存在,連日來的心酸疲憊,使得這一刻看到這可靠的肩膀,她是義無反顧地撲了過去。

只是周梨終究是個理智的人,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慌裏慌張地看著白亦初:“你來了,屛玉縣怎麽辦?還有朝廷那邊?”

白亦初同樣帶著疲憊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朝著城外那縷縷焚燒屍體的青煙看去,“全州都這樣了,哪裏還顧得上朝廷?”他來這裏,是因為他也要去全州,便是那裏還有一個活人,都不能就這樣放棄了,用焚燒的方式解決。

而周梨聽到他的話,對於朝廷又一次的失望,哽咽著說道:“他們就給了二表兄幾百個人,一路晝夜行軍,到那磐州就留了一部份人,到了全州本就所剩無幾,如今他還感染了瘟病。”

反而是那李司夜,聽說派頭十足,光是扛著彰顯皇帝的明黃色金龍旌旗的閑人,就有上百個。

只不過他們的隊伍,還沒出業州呢!而磐州那邊因沒早前像是靈州一般驅趕那些黑鳥,也有不少人感染了瘟病。

李司夜的人,怕是也要在磐州留下來的。

所以這全州,如何是能指望得了朝廷?想到了這裏,周梨看著眼前的白亦初,才發現他已是整裝待發的模樣,一時嚇得忙抓住他的雙手,“怎麽,你也要去?”

“阿梨,我不能不去。”當年遇著蘆州的天災,因是年幼沒有那個能力,可如今自己是一方官員,也有這個能力,就不能不去了。

他的聲音很溫和,一如屛玉縣那半夜流淌在院中花草上的月光一樣,那樣的美好。可是這說出來的話,又是那樣的決絕,不容任何人拒絕。

周梨緊握著他的手,終於是緩緩放下來,用那哭過後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保重!”

她要放手了,可這個時候白亦初卻忽然將她緊鎖在懷裏,連日趕來的他,幾乎沒顧得上梳洗,下巴上已經冒出些胡茬來,摩挲得周梨的額頭有些疼。

但也是這份疼讓她的腦子變得更清醒了幾分。

她在這個時候聽到白亦初在她耳邊說:“阿梨,我回來後,我們成親吧。我今日才曉得我原來是個極其自私的人,我等不得給你盛大繁華的婚禮了。”

周梨聽得這話,忽然來了一股子疑惑,“哪個和你說我要什麽盛大的婚禮了?”

周梨大概忘了,自己當初因怕成婚後懷孕,所以和殷十三娘說過。

沒曾想,傳到了白亦初耳朵裏,竟然給他造成老這樣大的壓力。

一面也答應了他,“好,我等你回來。”又見隊伍已經陸陸續續出城,便也從他懷中擡起頭來,“去吧,等你!”

白亦初這才萬分不舍地松開了周梨那明顯變得削瘦的身體,“好,你也要保重!”

周梨從未想過,自己和白亦初原來這一輩子,還要再經歷過年少時候的生離死別,只是她也同樣沒有想過,眼下自己竟然會如此冷靜從容。

她直至目送著白亦初帶著物資的隊伍浩浩蕩蕩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方收回目光。

在短暫的休息後,她又開始忙碌起來。

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有的甚至都說不出個名堂來,但她的確是累。

夜幕又一次來了,地龍翻身後的第二場雨水灑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九月的秋色,使得這雨水也帶了幾分涼意,她添了件衣裳,打著燈籠從寓所出來,卻見著那日去羅又玄跟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羅孝藍。

羅孝藍用那滿是倦意的聲音說道:“周姑娘,我得空了,以後我跟在你身邊吧,有什麽事情你只管吩咐我。而且在這城裏,我比你還要熟一些。”

她的聲音有著天災後大家慣有的沙啞,那是痛哭過後的明顯特征。

不過周梨的關註不在她的聲音和蒼白的臉色上,而是她頭上的白花和胳膊上拴著的一縷粗麻。

周梨那一瞬間只覺得心忽然從萬丈高樓低落到了平地,這個急速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直至好一會兒才盯著羅孝藍問:“你祖父他?”

比起她的震撼,羅孝藍反而異常的平靜,“祖父享年七十有三,一生見過了大虞四位君王的起落,然卻空有滿腔熱血和抱負,轉輾左遷數年,最終於靈州結束他的一生。”她說完,目光環視著這連帶著空氣都是緊張的靈州城,“祖父是遺憾的,他說才等來了些熱血兒郎,卻沒有親眼看看未來的大虞是怎樣的波瀾壯闊……”

她越說,那聲音越來越低。

到底是個小姑娘,終於是哭起來了。

羅又玄於今天中午逝世,孫女羅孝藍謹遵他的遺願,並不操辦,也不要驚動他人,待他咽氣後,便直接入棺封釘,在自家後院裏暫時埋了。

此後,周梨身邊最得力的助手,除了十方州的莫元夕,便是如今的羅孝藍。

說來也是巧,這兩個人都是在天災中走到她身邊來的。

羅孝藍果然不愧為羅又玄的孫女,不但熟悉這城中人與事,且也有獨斷見解,周梨得了她在身邊,許多問題也是迎刃而解。

城中的狀況一切好起來,唯獨是要源源不斷要往城外和全州運送的物資,逐漸有些叫周梨吃力起來。

即便是有柳相惜全力置辦,可因為沿途周邊也受到地龍翻身的影響,官道和山路多是已經阻斷,所以運送到此極其緩慢。

因此當他們為著物資送不過來而急得焦頭爛額之際,陳慕他們驅使著一只

只木流馬從屛玉縣運送糧食和水果來,周梨和滿城的人都驚住了。

陳慕腳踩著草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後的那司馬垣一行人。

他們原本是在臨淵窪裏開采礦石的。

如今卻都用來運送物資。

他們的到來,猶如是天降甘露,將周梨當下的困境給解開來。

周梨看著從那木流馬腹中取出來的大顆谷子,激動得滿眼的淚水,“這是我們屛玉縣的新糧!”

陳慕點著頭,伸手指著這數只木流馬:“這裏有縣裏各個寨子送來的糧食和水果,還有他們將自家的鍋和鐵器都捐獻了,由司馬兄淬煉出我要的零件,景翁帶著他們村子裏的人跟著幫忙,方有了這些不畏山水的木流馬。”

周梨聽得這話,心就越發顫動得厲害了,“我替全州和此處的災民們謝謝大家!”

“小舅媽,你留下城中所需,剩餘的我帶著去全州。”公孫溶從人群後面走出來,神色凝重。

周梨猶豫了一下,“不用了,都送去全州吧。”那邊地龍翻身,莊稼顆粒無收不說,後面又有災民們為了驅除這病疫,放火燒了村莊是山林。

如今那邊是連樹葉子都吃不上。

這靈州再怎麽說,地裏還有馬上可以收的糧食呢!

公孫溶聞言,只將這些木流馬裏的糧食果蔬藥材都盡數取出,裝進了那特制的皮囊袋子裏,送往城外去。

這些日子,見慣了人出城,周梨開始有些麻木了,沒有此前那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想來也是因為城外有賀知然,因他的不斷改進,加上這屛玉縣裏送來的雪山藥材,極其有效地將那些還沒有抓破皮的瘟病給止住了。

到目前為止,雖沒說能將他們都徹底根治,但好歹是見到了些希望,只要他們沒有將皮膚抓破,如魚鱗一般脫落,就有的機會治好他們。

且喝了那預防的藥汁後,大家果然沒有被傳染,城外的賀知然一行人就是例子。

他們到目前為止的健康,給了周梨無數的期盼和勇氣繼續堅持下去,讓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徒勞。

遠在全州的白亦初韓知意他們,都仍舊還是健康的,沒有被這瘟病所荼毒。

司馬垣和公孫溶一起出城了,陳慕繼續趕著他的木流馬回屛玉縣,周梨見陳慕好好的一個世家公子,如今跟個流浪漢一般,下巴的胡子比指甲殼都要長了,便勸他留下來休息半天。

他卻是給拒絕了,“如今人人忙碌,哪裏有叫我這一隊人休息的道理?何況久茂縣的楊蝶長大哥已經召集了他們寨子裏所有的青壯年,驅趕著大象從各寨子將捐獻的物資送到臨淵窪,那邊我雖然喊了蘿蔔崽看著,但這個人命關天的當頭終究沒有叫糧食等人的道理。”

周梨聽得這話,是真切地體會到了眾志成城四個字不單是個詞語,而是一種團結精神和無盡的力量,且不分宗教和種族。

“好。”於是周梨也沒有再勸阻他。

直至他帶著人和那叫人震撼的木流馬們啟程離開,羅孝藍才問,“我聽人叫他陳慕,我原也認識一個叫陳慕的。”只不過那是個輕佻風流的二世祖。

周梨並不知道羅孝藍是認識陳慕的,點著頭,“嗯,他是我在蘆州的一個朋友。”

羅孝藍聞言,卻是有些驚訝,“他是蘆州陳大人家的陳慕麽?”

這下換做周梨吃驚了,“你認得?”

羅孝藍卻是沒有馬上回周梨的話,而是難以置信地看著陳慕所離開的方向,一面回想起剛才自己視線裏的陳慕。

那穿著破舊短衣,且胡子拉碴滿臉滄桑的男子,怎麽可能是陳家的陳慕呢?她的記憶裏,那陳慕是個溫潤的公子,聽說他每年花費在穿戴上的銀錢,比姑娘家還要多。

可見他對於這些個多麽講究?可是方才那人,連雙像樣的靴子都沒有,就腳踩草鞋。

所以實在是難以置信,“可是,我認識的陳慕不是這樣的……”

周梨也回想起初見陳慕時候那一副貴公子的樣子,錦衣華服那是標配,的確和現在的形象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不禁苦笑起來:“這原本就是你所認識的那樣,只不過我覺得他對於機括一術,略有些瘋狂,專研起來,兩日不吃喝他都過得去。你說這樣的長久生活不協調之下,哪裏還有什麽公子哥兒的風流倜儻?”

羅孝藍眼睛瞪得大大的,仍舊是有些難相信,只不過後來從周梨口中得知陳慕這幾年來的事跡,一時對他的刻板印象也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而這一次屛玉縣那樣在世人眼裏偏僻的邊陲貧苦之地,且還費勁千辛萬苦,橫跨過紫蘿山脈送物資支援全州。

這叫靈州其他縣裏的老百姓們看了,自然是覺得臉上有些過不去,不管是真心想要為全州的災民出一份力,還是為了爭這一分面子,反正陳慕來了這一趟後。

便陸陸續續收到了其他縣裏送來的物資。

這使得城池裏的物資寬裕了不少,周梨這裏也能勻出更多的給城外的災民們。

雖沒有專研出將這瘟病治好的良藥,但一切都似乎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著。

最起碼這人心是凝固在一起的。

然而李司夜那浩浩蕩蕩猶如長龍一般從尾看不到頭的隊伍,如今也出了業州,進入磐州的地境。

剛開始的時候,何婉音還穿戴著那隨從的衣帽,只是出了燕州後,她與檀香姑姑她們一起匯合後,便又作丫鬟裝扮,光明正大地跟在李司夜身邊。

但凡是李司夜所到之處,必然有她的身影,好的如同是一個人一般。

眾人這個時候哪裏還不明白,這何大姑娘好一個深情女郎,李大人這是去全州救災吃苦,她一個深閨裏的姑娘家,居然是願意跟著吃這一份苦頭。

一時間,隨行的眾人都只覺得這李司夜運氣好,又想何大姑娘好一個情深意重的,從哪裏再去找第二個這樣願意和心愛男子同甘共苦之人?

李大人真是好福氣啊!

加上好幾次遇著山匪,她都沒有半點懼色,身邊的那小子和丫鬟姑姑,還沒有一個是吃素的,眾人對她就更為崇拜得五體投地了。

漸漸的,等走完了這業州,這一支原本屬於帝王的私家隊伍,已是逐漸被何婉音給馴化,成為了李司夜真正的私人隊伍。

而何婉音雖還是做丫鬟一般裝束跟在李司夜身邊,但隊伍裏大部份的人對她的崇拜,已經默認了她為這個隊伍的女主人。

幾個仆從也是與有榮焉。

當然,其中還有不少不滿李司夜和何婉音之人,但都被那何婉音和李司夜暗自記在心裏,只想著找個機會一次解決。

眼見著到了磐州地境,便意識到可能沿途聽到的風聲並不假,磐州果然也出現瘟疫了。

所以大家不敢再冒然前行,在李司夜和何婉音商議之後,暫且將隊伍就駐紮在這磐州的邊境上。

隨後李司夜將幾個統領大人都給召集而來,一起相商對策。

何婉音自然也在,如今的她已經換上一身優雅的月白色男裝,還特意配了一把桃花折扇,倒是有幾分俊俏公子的樣子。

只不過眼下她卻是一臉的怒意,“這公孫曜在燕州的時候,我看他還是個智勇兼備之人,辦了幾件像樣的案子。何曾想原來也不過是個酒囊飯袋的草包,比我們提前到達這磐州,竟然沒有半點救災措施。”

她氣得不輕,好像那公孫曜真是辦了多少蠢事,又是如何混賬沒有本事的人一般。

卻不想一想,他們的隊伍不過是晚了公孫曜三四天啟程罷了,可是人家都已經到了全州那邊好一陣子,他們這才姍姍來遲,入境這磐州。

更何況當初公孫曜到這磐州之時,磐州已然有瘟疫發生,他當時為了顧全大局,把自己隊伍裏的大部份人留在此處供給本地官員調遣救災。

自己不過是帶著那百來人去往這地龍翻身最嚴重,且還是這疫情源頭的全州去。

他是竭盡全力了的,奈何天塌地陷非他一個凡胎□□的凡人所能決定的,那所帶的物資藥材,都留給了磐州。

而他半道上自己花了重金雇傭而來的大夫們,見著此處瘟病已是如此嚴重,都不願意再繼續前往去全州,就止步於了這磐州,

在這滿是屍骨惡臭的斷裂山河殘垣裏,他一介凡人又能做什麽?他已經盡力了去救那些還活下來的人了。

甚至拼了命地想送他們去安全之地,可是環境不是他能決定的,他自己也病在了這途中。

只是外頭的無人知曉全州如今是那人間地獄一樣。李司夜他們只看到了眼前的磐州,又見著遠處村莊外面飛舞著的招魂幡,這讓他們意識到了瘟疫的恐懼,所以便將這一切都理所應當推到了公孫曜的身上。

非得給他安放一個失察之罪。

有了何婉音這憤怒的話語做開場白,餘下的統領們將這一切罪過都推卸到公孫曜這個先驅者的身上,也就那樣理直氣壯了



所以一場商議對策的會議,過半的時間都是他們在眾志成城地討伐著公孫曜。

最終得出來的結論,也是暫時按兵不動,他們帶幾個人去前面村莊探一探。

聽著何婉音要帶著她身邊那擅長醫理的檀香姑姑去,各個統領都是十分讚成的。

只是李司夜卻不高興,當場的時候沒有在這些統領的面前表露出半點不滿,待那幫人散盡了後,氣得將一桌子的茶碗給打翻,“一群貪生怕死之輩,竟然不如阿音你一個女流之身!”

摔打破碎的茶碗聲,叫他心中的怒火得到了宣洩。然後轉頭將何婉音一把摟進懷裏,“阿音,我不能讓你去,若是萬一你……”

何婉音踮起腳尖,軟香如玉一般的唇在李司夜英俊的臉上蜻蜓點水一般劃過,“阿夜,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檀香姑姑,更何況我們就在村子外面打探一下,不會有事的。”

李司夜還是不同意:“不行,我不能叫你去冒險,要去也是我去。”

“不可,你是整個隊伍的主心骨,若是你去了,下面那幫人可不好說,他們的野心,你難到看不出來麽?”何婉音有自己的考量,苦口婆心一般勸說,終於將李司夜給說服了。

最後李司夜親自送她一行人到那營外。

何婉音一出軍營,就馬上麻利地戴上了檀香姑姑用藥水浸泡過的面紗,聽說是可防去大半的病氣和毒氣。

所以她有檀香姑姑在,也是有恃無恐。

很快他們便沿著隊伍走到了小村莊附近,卻見這小道兩旁都是些新墳,兩個光著腳丫的七八歲孩子正挨著墳頭面前拿貢品吃。

見了他們似乎被嚇著,慌裏慌張就要往村子裏跑去。

不過下一瞬,就被木青給提溜到了何婉音的跟前。

何婉音看著兩個臟兮兮的孩子,並不敢怎麽靠近,生怕他們也帶著瘟病,只意識木青將他們放了,然後問著兩人:“這村子裏到底怎麽回事?可還有大人?村子裏的管事在麽?”

這兩個小孩子本就被嚇壞了,還叫木青提著半空中飛過來,這會兒都瑟瑟發抖,自然是沒怎麽聽懂她這官話。

檀香姑姑見此,有些不耐煩,“我們姑娘問你們話呢?啞巴了不是?”說著從懷裏掏出兩個錢給他們,有些鄙夷地居高臨下地問:“是不是要這個?”

兩個孩子卻因她的厲聲又被嚇了一陣,不住地朝著後面縮,偏那後面又是木青擋著。

“莫不是傻的?”何婉音見他們這舉動,衣衫不整連鞋子都沒有,還拿墳頭前的供品,便猜想著腦子不好。

但是這話,其中一個小男孩兒卻是聽懂了,“你們是什麽人?這裏有瘟病,你們怎麽趕來?”

說罷,用冰冷冷的眼睛看了檀香姑姑一眼,“現在錢有什麽用?你就是給我們金子,也換不了救命的藥。”

何婉音見不是傻子,還開了口,便松了一口氣,“我們不怕瘟病。小孩我問你們,村裏如今還有多少人?怎麽你們不曉得將外人攔住嗎?竟然還被傳了瘟病。”

那小孩聞言,卻是擡頭看了看天上,指著那些在上空盤旋的黑鳥:“看到了麽?人沒有帶來瘟病,是它們。”然後摸出褲腰帶後面別著的彈弓,撿起地上一個小石子,朝著上空一只黑鳥瞄準。

何婉音若有所思地看著上空盤旋的黑鳥,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時警惕不已,“姑姑,咱們快回去!”

原來,李司夜送他們從營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大群的黑鳥在那裏盤旋呢!

所以現在聽到這小孩兒的話說是鳥帶來的,就意識到了鳥糞的問題。

於是也顧不得管這兩個小孩,快速往營地趕去。

只不過到底是晚了一步,只見著她回來的時候,營裏已經有人將那黑鳥射殺下來,還拔了羽毛,如今正在開膛破肚,準備用來打牙祭。

因為黑鳥數量過多,所以他們獵殺了幾十只,如今堆在那裏,仿佛一座小黑山一般。

何婉音見了,顧不得和李司夜打招呼,只撕聲揭底地喊道:“都快將這鳥放下!”

眾人還是頭一次看到時而溫柔時而英颯的她發出如同街頭婦人們爭吵時候的這種聲音。

當下都楞住了,只不過卻是一個個都滿臉茫然。

但何婉音已經讓人上前去,準備將那些黑鳥燒了。

見著火盆翻倒在地上,眾人才回過神來,十分不滿道:“何姑娘,你這是何意?”

何婉音連忙解釋:“瘟病是這些鳥從全州帶來的。”她說完,有些防備地打量著這些人,“你們都碰過那黑鳥了?”

那些人聽得她的話,也是有些慌張起來,但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了自信,不以為然地說道:“哼,不過是碰了一下羽毛罷了,有什麽要緊的?”

可瘟病之所以叫瘟病,又叫人這樣恐懼,正是它恐怖的傳播速度,以及沒有藥物根治,且還會短時間裏了結了大家的性命。

因此她見這些人根本沒有當一回事,一時間也是心急如焚,試圖將這些碰了黑鳥的人勸說,單獨到營外觀察一陣。

但這些人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是有人懷疑起她的居心。以及她作為一個女人,混跡在男人的隊隊伍就算了,且還妄想將他們趕出營地去。

有一個人當下就表露出自己的不滿來,皺著眉頭看朝同樣神色嚴肅的李司夜:“李大人,兄弟們敬重你,但卻不是叫你讓一個女人來對我們指手畫腳。”

當下就只差沒說牝雞司晨。

有人做了出頭鳥,接下來也自然有了應聲蟲,大家都紛紛表示自己對於何婉音的不滿。

這是何婉音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一路上可沒少給他們好處,居然沒有幾個記人情的,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心中當下是委屈不已,只拿一雙泛紅的眼睛看著李司夜。

李司夜當然不能讓這幫人欺負自己的女人,更何況這幫人裏有幾個他早就不順眼了。

如今正是個好機會,即便有可能殺掉幾個無辜之人,但沒有辦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能優柔寡斷。

於是只見他眉宇間閃過一抹陰冷,隨後便聽得一聲慘叫,滾熱的血液便濺在了何婉音的腳邊。

她並沒有半點被嚇到的意思,甚至眼裏對於李司夜露出一種讚賞之色來,也了然他此舉並非沖動而為之。於是為了不給這些人還手的餘地,立即朝木青使了個眼色。

嘴上則說著正氣昂然地話,“你們已經感染了瘟疫,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為了保全大家,只能犧牲各位了!抱歉!”

說完,她還正兒八經地朝這些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中的人鞠躬道歉。

當然,她這是做給聞聲趕來的其他人看的,其實那雙透露著狡黠和精明的目光,正滿意地看著那因防備不及,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下的七八人。

有四個,是早前她就想找機會除掉的。這些人沒有真心臣服李司夜和自己,自然是不能留著,不然就是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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